拆廠紀實｜拆的不只是工廠，還有政策僵局

▌ 不打不相識？

2019 年 5 月，工輔法修惡，激烈抗爭一觸即發。

環保團體不滿政府修法內容圖利農地違章工廠，上午集結多位學者、農民到立法院大門口前喊「工輔法毀農滅國」，並將大把的丟稻草，氣氛一度緊張，環團怒說，要是該法通過，將到立院燒稻草。

新聞報導中這是大家所熟悉的環保團體，藉由抗爭行動，來凸顯議題進入大眾眼簾，並用民眾聲量拉高對立局勢，與政府一較高下。然而時間快轉來到 2023 年 3 月，一場由立委召開召集環保團體與公部門討論違章工廠數量和資訊公開的會議上，忽然有位公務員冷不防冒出一句：

「我愛死你們環團了」

由於會議氣氛謹慎，突然這句話讓現場所有人都想說聽錯了吧，因此沒人敢回應。直到會議結束後，忽然另個部會的公務員也覆議說出「我也很愛環團」。才陸續解釋因為過去他們執行政策時，總是有許多立委民代來干涉，導致執法無法順利落實。但現在，只要回覆「環團在盯」，他們就可以拒絕許多不守法的民意代表。

從毫無信任的最初互動，到理解彼此的限制與努力，公部門與環保團體從怒目走向協作。來自理解倡議的格局必須監督與協作並進，而如何精準地溝通並且畫出路徑，就是環境運動者的專業

像是農地違章工廠議題涉及經濟部、內政部和農委會，是需要跨機關才能解決的問題。因此地球公民透過立委辦公室與跨局處召開平台大會。後續多次進行，在這些協調會過程的確解決了許多問題，因而成為長期有默契的管道，當民間有疑義時就會召開。

能夠有如此成功的結果，除了有願意調整的公務人員，也需要環境團體有第一手數據資料可以監督和協助政策執行（有憑有據），以及立法委員能夠促成共識和協調的能力。和最關鍵的，環境團體認知到自己的行動不再只是實踐在抗爭上，而是相信溝通。

因為溝通，而有信任。因為信任，公部門願意嘗試，嘗試之後也改變了他們的固守想法。像是許多過去政府不願公開的資料，在我們倡議下公部門才發現，原來公開後除了讓公民團體可以監督，也能減少廠商來關說的壓力。

當然，會議桌上的溝通持續，會議外的監督力道也不少。許多我們接觸的行政官員都終於理解，在台灣走向進步的路上，每個人有各自角色。被罵當然會有情緒，因為自己做的事情沒有被理解。然而當彼此理解後，剩下的就是找到共同目標一起前進。途中的罵與被罵，是疏通僵化結構的契機，也是扮演這些角色的必經過程，可以在意、無需掛心，因為真正眾人的心意，都在讓台灣更好。

▌ 找到關鍵，改變結構問題

地球公民透過檢舉數百起違章現場，推動中央加強查處，但拆除成效有限；因此開始分析地方政府狀態，尋求突破農地違建治理的關鍵。

地球公民自 2020 年「農地違章工廠回報系統」上線，蒐集到來自各地居民 2,257 回報案件，經過我們資料比對、篩選出有效檢舉案件，共檢舉了 771 多件農地違章工廠。我們運用公文檢舉、打電話向公務員追蹤查處進度與現勘調查經驗，透過上段描述立委召集的跨部會平台會議，和各機關透過對話理解公部門的執行限制與機會。奠基這些資料與倡議經驗，讓我們能更進一步端視政府的運作過程。

這些檢舉，攪動了產發署與國土署對全台農地違章工廠的查處效能，近三年共查處 6,427 間疑似違章工廠，查處率達 88%，並且在產發署網站上逐月公佈查處資訊。我們看見相比過去四十年，政府展現了前所未有的執法進步。然而，談到拆除，771 家檢舉案裡，僅有 16 件有拆，其中僅有 7 家是政府強制拆除，剩餘的 9 家是自行拆除。

在過去，我們專注於和中央政府的倡議，協助制度的改善，不過農地違章廠房的處理權責是地方政府，面對地方政府，每個縣市各有特質，無法形成長期有效的溝通平台，因此我們轉由其他手段倡議。

透過農地違章回報系統檢舉新增建農地違建廠房的案例，我們分析各地方政府的回函與查處狀態。透過訪談各機關公務員，我們瞭解他們的工作流程和與其他機關的分工方法。另外，我們也請立委辦公室協助索資地方政府相關局處的人力與經費限制，進一步分析地方政府處理農地違建的量能。

▌ 各縣市農地工廠查處報告

縝密田調與分析後，產出查處報告釐清地方政府在農地違建查處的困境，提出六大關鍵問題，期望公民社會能更有效監督、推動土地正義。

我們試圖釐清地方政府面臨連續裁罰和裁處的卡關困境有什麼？該如何解決。綜合以上資料，地球公民出版了一份查處報告。報告中探討台灣各地方政府局處間的授權與的分工狀態，以及地方政府的人力與經費限制。我們想促成的是如何讓地方政府積極墊高農地工廠的違法成本，藉此嚇止新增。另外，又該如何讓地方政府各局處間與中央政府主管機關，進行合作執法。

礙於文章篇幅，查處報告內容在此不詳述，可於文末點擊連結閱讀。然而在運用上述各種資料進行研究與分析後，我們發現關鍵路徑在於六大面向，包括「土管的裁罰速度慢的」「違規查處案件的裁罰後限期改善複查工作漏接」「拆除違建數量有限」「地方政府查處人力不足」「查處分工缺乏督導角色」「檢舉人協助維護國土秩序，卻處於資訊弱勢」。

找到相對精準的問題所在，倡議行動才能聚焦鬆動結構。查處報告的產出奠基於地球公民針對農地工廠議題深耕的經驗，但這份報告真正的目的卻是將倡議的能力與方法釋出，讓更多關注農地與違規使用土地的公民團體，掌握地方政府在此議題上運作的狀態，進而選擇自己適合監督與溝通的位置。

從抗爭到陪伴，我們見證了公民社會與政府間的轉變。當我們將目光從單一事件轉向系統性問題，並透過數據分析、跨部門合作，就能更有效地影響政策。環境運動不只是場戰役，更是一場馬拉松，掌握方法就能更精準地擊中問題核心。這篇文章與這份查處報告，是我們分享給大家的工具，希望能夠激發更多人在環境守護的路上，從對立走向對話，看見問題的本質，找到更有效的解決方案。

查處報告連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