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態學家和獵人的森林

李根政/地球公民協會執行長
2010 年 03 月 01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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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乙山的山林大夢

2009年12月8日從那瑪夏下山,回程中順道前往甲仙的天乙山,探訪10年前的山林復育大夢的實踐基地。

天乙山是高雄左營興隆淨寺從1984年3月迄1996年8月所購約20公頃的山坡地,其地於甲仙東南,甲仙埔山(407.8公尺)之北,為平緩淺山坡地,「天乙山」為該寺紀念其前任住持而命名。

1981年,心淳師父繼任興隆淨寺住持,因思「國土淨則眾生淨,國土淨則心淨」,更思有一崇尚自然的天然道場(心淳法師,1998),萌生山林復育之夢。1997年,心淳師父碰上了陳玉峰教授,陳教授長期投入森林保護運動,向宗教界闡述「保育天然林才是宗教界的積極護生」,同時正鼓吹由民間發起「購地補天、生態綠化」。在此因緣際會之下,心淳師父乃委託陳教授進行規劃,期將這20公頃土地復育為天然林,作為淨土宗自然道場。

陳玉峰教授乃經耆老之口訪,鄰近區域植被調查、考據研究等方法,了解該區未破壞前的原始植被,由其組成與環境,推估演替及相對穩定社會的大致情況,從而設計植栽,據以執行。在尊重自然本身復育能力之前提下,促進演替發生(例如種源),縮短演替時間。此即陳教授所說之「生態綠化──即人工復育天然林之方法。

經調查後,了解天乙山全部土地皆屬人工植被,主要荔枝、龍眼、檳榔等果樹,還有柚木、麻竹等,由於土地經多次農林使用,且四周完全由人工植被所環繞,原始植被之種源欠缺的情形下,即令任其次生演替,雖百年亦不能達成成熟之低海拔闊葉林。

因此,陳教授在前述研究基礎下,依不同坡段設計植栽物種,進行人工復育。

例如上坡為台灣櫸木、楓香、無患子、黃連木、台灣石楠、烏皮九芎等;中坡為台灣栲、香楠等;下坡為大葉楠、樹杞、軟毛柿等;溪谷則設計茄冬、幹花榕、山菜豆等,有些植栽則從山頂迄溪谷皆適合,例如黃連木。

而現存之植被則依以下原則處理:原生植物全數保留不予修剪;果樹、外來種剪除部分枝幹,增加透光度;除造林植栽之挖穴、施肥等,地表及地中根系不予處理;多次伐除竹叢,根系令其自然分解;禁用殺草、殺蟲劑、化肥等;清除蔓澤蘭等外來殺手物種。

1999年4月,以及5月母親節,陳教授開辦之環境佈道師南台學員,開始在天乙山陸續種上生態綠化之種苗。

本區雖說平緩,但在崎嶇的坡地上植樹仍十分費力,植樹之後的除草工作更是繁重,經幾次動員義工上山工作之後,之後長達數年的除蔓工作皆由興隆寺委專工處理。

10年過去了,天乙山上的生態綠化成果尚未進行全面的覆查,但是,多樣的原生植栽在果樹間交錯著成長,一座豐富多樣的森林指日可待。(註1)

天乙山的生態綠化和林務局推動造林,思維和作法完全不同。前者是以復育天然林為目標,尊重自然演替機制,加上符合該地演替趨勢之輔助性造林;後者則是營造單一樹種的人工林,以經濟林為導向,在不理會自然演替以及漠視該地原生植被的情況下,強以人力植樹。

天乙山復育低海拔闊葉林的作法,可提供破壞嚴重、天然種源欠缺的地區,從事山林復育的參考,陳教授之「購地補天」、「生態復育」之構想,更可做為有心從事山林復育的慈善機構、企業、私人一條正確的道路。

△這一區是在果樹間進行生態復育的造林,初期需人工介入除草撫育。

△這裡是任其自然演替的檳榔園,長出來大都為血桐等次生植物。

 

魯凱族:達巴里蘭的保育區

八八災後,筆者展開了新的學習行旅。2009年12月28至29日,地球公民協會、公視紀錄觀點團隊以及黃淑梅導演等人,在宋文丞先生的帶領下,前往屏東霧台的達巴里蘭。

達巴里蘭位於霧台鄉新佳暮村東北方約1公里左右(直線距離),地處在大母母山系之戶亞羅山腰,海拔約800公尺,該區內北隘寮溪支流上之雙層大瀑布,魯凱族人稱之達巴里蘭,是瀑布,也是彩虹之意,如今亦泛指該區域為達巴里蘭。

達巴里蘭原為霧台魯凱族人的傳統獵區,後因人口擴張而逐漸成為耕地,為好茶系的霧台、神山、佳暮等部落的生產基地,同時亦為荷蘭時期躲避天花,日據抗日的根據地。在此,神山部落的宋文丞、宋文生父子及家人成立了「保育區」,試圖用家族的力量,營造一個族群文化與生態智慧傳承的基地。

 宋家在達巴里蘭的保育區約50公頃,有一部分原是家族的耕作區,部分是還我土地運動後增編的保留地,原就是森林區;部分則是向族人所購土地。從1997年開始,宋先生開始有意識的將耕作區恢復為森林,一方面保留了自然生長的樹木,例如山黃麻、相思樹、楓香、無患子、青剛櫟、台灣欒樹、山菜豆等;二方面在林間空隙補植原生樹種,這些樹種都是自行培育的苗木,如樟樹、櫸木等,今年則已完成黃連木的採種,準備育苗。植樹之後,必須花幾年的時間除去蔓澤蘭、香澤蘭等強勢外來植物,確保苗木存活成長。

宋先生的造林工作在鄉公所的「特別通融」下,得以向政府申請全民造林獎勵金。因為林務局規定一公頃需種植2,000棵的指定樹種,且存活率需達70%以上,否則無法領取獎勵金,導致非得先把原有樹木植被全面砍除才行。但宋先生的育林觀念是:每種樹木、植物的開花結果期都不同,如果只有單一物種,也只在特定的季節開花結果,那麼動物在這裡找不到食物,就會挨餓離開;反之,如果森林中有多樣的物種,動物們在每個季節、每個月份都可以享用各種果實,這才是好的森林。簡而言之,宋先生心中理想的森林,就是保有多樣生物的天然林。

八八災後,達巴里蘭幾乎是絲毫未損,還是生機盎然。冬日裡,濃綠的闊葉樹與落得剩枯枝的櫸木,還有無患子的金黃葉,鑲嵌成一幅色彩紋理繽紛的圖畫,這才是真正的台灣森林!

 

獵人.生態學家.農人的森林

天乙山和達巴里蘭是企圖把耕地、果園復育為天然林,一個從生態學研究及實證經驗出發,一個則從原住民的生活經驗出發,但相同的是:獵人的山林和生態學家的山林,都具有生物多樣性,多層次的植被,真正能保護水土的森林。獵人是生態系中的一環,如果獵人照顧好自己的獵場,確保獵物的多樣性且能夠生生不息,森林自然也得到保護。

反之,林業單位心中的森林,是農人的森林,是把樹木當成定期收穫的作物,因此「砍樹是為了種樹、種樹是為了要砍樹」是再正當不過的作法。

百年來,台灣山林的浩劫正是把漢人的農耕經驗用來經營山林,把樹木視為有價的木材,無止境的掠奪,而忽視其生態、文化以及永續的經濟價值。如今,山林的復育,不能再走錯誤的道路,誤以為營造人工林就是復育山林,而應該向原住民獵人、生態學家學習。

八八災後,朝野皆倡議國土復育,但對於「如何復育」這個議題不該只停留在空洞的原住民遷村、讓山林休養生息,或造林等,天乙山和達巴里蘭之例或可提供政策省思。

 

作者/地球公民協會執行長

 

△虛線下方是達巴里蘭復育區的範圍,標示A以上者可見伐木遺跡。

△ A區原為面積約7、8分的森林,2009年以3,000元賣給伐木商,宋文丞擔心將產生新的崩塌。

△保育區內的九芎與台灣欒樹

△山黃麻與楓香

△冬天保育區內的森林樣貌;這一盤是從達巴里蘭所採取的黃連木種子。

註1:有關天乙山生態綠化的文獻,係參考《嚴土熟生》,興隆精舍淨土宗專修道場、台灣生態研究中心印行,1998。以及《台灣植被誌第六卷.闊葉林(一)南橫專冊》,陳玉峰著,前衛出版,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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